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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名：南坡
作者：東醉散人
标签：強制、古代、历史、拒绝
简介：东平三部曲之一
父皇留给他最大的遗产，就是他的丞相。
转世续篇→《心跳呼吸正常》
第1章序章
元，大德十一年正月，帝崩。
帝未立储嗣，第一皇后摄政，违宗法，谋立安西王阿难答。中书左相密传帝侄海山、寿山兄弟，迎南北两方入京。后得悉，北封海山归路。———阅读全文伽QQ❤：209152664，回复“1”获取未删减资源——
二月，寿山自怀州赴大都。
三月，禁后于宫，诛安西王，寿山北奔上都，拥其兄海山为帝。
海山登极，顾兄弟情义，立寿山为皇太子，立「兄终弟及、叔侄相传」之誓。寿山平安西王乱时，受兵刃之伤，曾为一贵胄子弟所助。皇太子返大都觅之，乃太祖帐下名将木华黎直系后裔，方九岁，自幼领学汉儒孝悌忠义，胆识过人，遂收麾下。
翌年改元至大。木华黎支系世代身侍帝侧，至大二年，少年袭怯薛长之位，为四大宿卫军统领之一。皇太子领其入宫，献于天子，嘱忠君之道。
以御弟为储，诸王多有不满，然天子一意孤行。皇太子潜邸养能，海山、寿山之母答己太后亦擅权，时朝中势力三分，各派互敌。至大四年春，天子龙体染病，崩于大都，由是皇太子嗣位，上尊海山庙号武宗，阻断纷争。翌年，改元皇庆，二年又改延祐。
新帝为四大怯薛长所助，权固势坚，多行汉法仁政，福泽苍生，惟有一事为诟。武宗所言叔侄相传，约定寿山传位海山之子和世瓎，未料天子食言，驱其侄和世瓎出大都，改封周王。
延祐三年，周王云南谋叛，未成。天子悉，欲亲征镇之，少年怯薛长劝云：血肉之情，已因破誓而末；血肉之驱，无谓再为泥蚀。天子颔首，放和世瓎避走，只废其王封。
四年，立次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。
时少年怯薛长年十八，名拜住。
第2章一、延祐五年
延祐五年秋，上都。
世祖皇帝忽必烈于滦水之北建此陪都，立下了夏巡上都的制度，每每二、三月启程北上，至九月才南还大都。不过当今圣上惯于汉地生活，往往才到七、八月，就启程南回。
皇帝南回大都仪仗甚大，光是扈从步卫、骑卫便有二十二队，有象辇，亦有牛马骆驼驾车。天子御辇先行，皇后、太子随后，再到诸王大臣。一行人浩浩汤汤西出都门，南行三十里，太阳西下，方停在首个行营南坡店。
行帐之中，天子理了几件朝事，遣去众宰执，侧头看案前怯薛长背影。那少年早已长成，如今身形颀长，凛凛威风。天子忽然想起十年前初遇时，小小人儿稚嫩模样，却也是一脸认认真真，不禁笑了一笑。
拜住听见笑声，也未回头，真是尽职。天子叫他一声，才见拜住回身行礼，应道：「臣在。」
怯薛长个个家世显赫，历代凡有入仕，本就是三品起步。自天子继位，又几乎年年提拔，拜住现已是个从一品大员，前年更是命为中书平章政事，只是去年逢朝野权争，不得已又将他撤下。而天子今不过三十余，皇太子也才十五，尚年少，天子轻叹一声道：「方才御史中丞提议，需多派些先生给太子说书，你看如何？」
拜住似乎早有判断，也不多想就道：「今东宫说书秀才李铨年迈，少讲经史，确实不妨再选能人入潜邸。」
天子问道：「你可有人选举荐？」
拜住却低头思索了半天，才道：「从前有翰林小云石海涯为太子讲学，但自他辞官后，再难有人及之了。」
天子无言片刻，才轻叹一声道：「小云石是个奇才，奈何他不愿留在大都，非要去江南写诗作曲，朕留不住他。」
却见拜住欲言又止，天子命他有话直说，拜住道：「臣以为御史中丞意不在东宫秀才，是希望陛下设太子太师。」天子道：「朕知道。」龙颜稍有愠色，又道：「秀才都推不出个人来，还想太子太师？你若不是朕的怯薛，早让你去了。」
拜住苦笑道：「殿下似乎挺烦厌臣的，臣若去东宫，不一定是好事。」天子挑眉问道：「皇儿为何烦你？」拜住也不知怎么说才好，说巧不巧，帐外来了两人，正是皇太子殿下与皇长子安王。
两个少年说说笑笑，安王近年多在漠北战场辗转，才回中原不久，行事大喇喇的，进帐就喊额赤哥，拜住轻声叱了他一句，安王才规规矩矩行礼敬道：「参见父皇。」
太子瞪了拜住一眼，也如是行礼。两位皇子也无甚要事，就是天热烦闷，来找天子说话。又说起两人日前在察罕海猎场比试，明明是安王猎得多，太子却得了更多赏赐，吵吵闹闹。天子扶额看去，宠溺笑着，也不免要教训几句，只是这训则训矣，三句不离拜住，一会说太子该学学拜住沈稳，一会说安王骑射虽精但不如拜住。
拜住暗自叫苦，天子不自知，总是这么说话，太子不恨透他这个怯薛才怪。
果然，太子拉下了脸，但在天子面前也不能发作，说了一阵，跟安王双双告退，走出行帐才一跺脚，说道：「拜住拜住拜住，父皇就恨不得拜住才是他皇儿。」
安王却道：「他跟在父皇身边那么多年了，难免的。我们小时候找他，他都不搭理，人都说他清高，其实就是一尊木头罢了。」
说起年幼时天子更气，去年他受皇太子宝册，想请拜住到东宫相谈，一释前嫌，谁知被拜住一口回绝，还劝太子应当慎重言行。太子吃了闭门羹，更是看此人不爽。
谁知安王听完说道：「这事儿拜住倒是没错。」
太子皱眉道：「阿合，怎么你也向着拜住？」
安王道：「怯薛长不能私交宗王，你是皇太子，他更要小心了。」见太子一脸震惊，又继续说来：「当年父皇还是皇太子时，本想留他做东宫怯薛，可是他世袭了怯薛长。父皇没办法才将拜住逐出东宫，送去给先皇。」
那时太子才七岁，哪里知道？太子一愣，敢情是自己白白闷了一年的气。
又聊了一会，各自回行帐歇息。太子生长于北方，其实更爱朔北风光，在盛暑之间远途，不免心中一阵烦闷，在行帐里来回踱步。内侍可林也跟着瞎着急，问要不要些解暑汤水，太子想了想，点点头。可林匆匆跑去，不一会端回来一碗舍里白汤，百果而制，清香阵阵。可是一进行帐，却不见了太子，只见桌上一张字条，书：「出外，莫上禀，深夜回。」
可林吓得三魂不见七魄，既不敢去禀报皇上，又为太子担心不已，想去找安王，但照安王个性恐怕要闹得天翻地覆。正发慌，拿着字条到天子帐外，始终不敢求见，倒是见拜住走了出来。
说来，怯薛长三日一换，四人轮番当值，拜住乃第三怯薛，而今天正好是第四怯薛也先入值，刚刚换下拜住。拜住见可林神色慌张，抓到一旁逼问。可林交出字条，拜住勃然大怒道：「太子怎可如此任性？」
可林战战兢兢，本来就吓着不少，被拜住一喝更是魂飞魄散，结结巴巴道：「这这这怎么办啊？」
拜住沈思一阵，道：「殿下只身在外，若消息传了出去，只怕会多生事端。待我出去找找，你先回行帐等着，若子时不见他归来，再去禀告皇上。」
可林听了，立马跪下来给拜住磕头。拜住提刀上马，就着月光出了大营。
御驾南巡，却只有宗室与朝中重臣随行，许多官员仍需留守上都，随送大队到了南坡店，便该折返。眼下大营前方仍有百官陆续离去。拜住心知太子定不会往人多之处走，一拉缰绳，往反方向寻去。
月色明亮，大营往西有一座矮丘，再过去便是一片农田。拜住骑马上了半山腰，从高处张望。太子徒步而行，想必也走得不远。拜住来回走动，果见不远处一道山野小路上，一个人影独自走着，也不管是太子不是，忙策马奔去。走得近时，那人影听得有人追来，回头看了一眼，也往前跑去，只是没跑开几步就轻易叫拜住追上。拜住绕到他前方拦截，低头一看，还真是太子殿下。
太子一征，微笑道：「原来是你。」
拜住下马，忍下怒气朝太子行礼，道：「臣恭请太子殿下回营。」
太子想定是可林找拜住报信了，又听他语气冷漠，不免心中不快，便道：「我出来走走，你也管得着么？」
拜住道：「太子独自在外，十分危险。请太子回营。」一口一个「太子」，句句在提醒太子自己身份，可不能出任何差错。
太子道：「不是有你么？既然来了，随侍罢。」说罢就要绕过一人一马走去，却被拜住一把抓住右臂。太子使力挣不开来，怒道：「拜住，你要犯上？」
拜住仍是沈声一句：「请太子回营。」却不放手。
两人怒目相对，僵持了一阵，终是太子先服了软，道：「好罢，你放手，把马让给我。」拜住轻轻点头，将马缰置于太子手中，太子飞身上马，得意大笑一声，道：「谢了！」双腿一夹马肚往前奔去，却不是回营的路。
拜住被太子使诈讹去坐骑，却也不急，双唇紧抿吹声口哨，就听得前方一声马啸，紧接传来太子「哎呦」一声，就见马独自跑了回来。———阅读全文伽QQ❤：209152664，回复“1”获取未删减资源——
此马乃天子御赐宝马，跟了拜住好多年，忠心认主，只听拜住一人使唤。太子便宜没占成，先摔了个腚开花。才揉着腰爬起身来，就见拜住牵着马往这边走，正要上去骂他，却脚下一滑往路边跌去。那小路一边是无尽麦田，太子一头便栽进田中。拜住见太子身影没入田中，连忙赶上去，却见他一身污泥，趴著作个狗啃地的姿势，挣扎着要起来，好不滑稽狼狈。
拜住暗道不好，却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，边笑着边下去要把太子从泥地里捞出来。太子怒瞪他一眼，趁他来扶，一手将他扯了下来，拜住笑得兴起没想到太子还有这么一手，忙不迭被扯得一并摔到泥里。
太子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，一时气不过，抓过一把泥就往拜住脸上扔，拜住侧头躲开，还没回过神来，就见太子扑过来与他扭打成一团。拜住先是让着，过了一阵见太子仍是不依不饶，气头不觉又上来了，遂两手一抓，抓住两只手腕，轻而易举制住太子。
这一个储君一个一品大臣，竟如俩泼皮无赖般在泥里打滚扭斗，相互怒视着，也忍不住「噗嗤」笑了出来。两人脸上身上尽是泥巴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，越擦越脏，好不容易站起身来，连马儿都嫌弃他俩，嘶叫着不给上马。
没办法，拜住牵住马，想着走路护送太子回营，回头却见太子走上高处，看向一片麦田，怔怔出神。
拜住唤了声殿下，太子才低下头，叹道：「你看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这一片农田，不知被我们南巡之行，糟蹋了多少。」
当今皇上登基以前，南巡大队都在秋收之后启程，好避免路上损害农收；近年提早至七月启程，尚未到秋收时分，虽是做了不少措施，多少总影响了些。
拜住作为天子近侍谏臣，也曾提过不妥，此时见太子思民忧民，不禁莞尔道：「殿下仁爱，他日定是明君。」
太子突然被他一夸，愣了愣，却不屑一笑道：「谁知我这个太子位能坐多久？」
拜住听了本要叱责，可细想想，又突然明白此话含义。前朝权势三分，天子登基之后本来收入手中，可是为了违背诺言立这个皇太子，不惜冲犯多方蒙古贵族，多得太后帮助才压了下去，自此太后又再涉朝，天子也不好公然作对了。不过太后中意的，其实是长孙安王。
再者，太子好文厌武，而安王已有战功在身，蒙古人看重沙场功勋，太子自就觉得难以服众。
拜住何尝不懂他困局，太子册立至今仍无实权，皆是宫廷争斗之果，却只问道：「殿下可知，名讳之中『八剌』一词有何意思？」
太子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，回道：「取梵文『婆罗』谐音，是愚夫之意。」
拜住又道：「尚有一义，殿下又知道么？」见太子摇头，便徐徐道来：「婆罗又是马王之名。此马为云马，可游行空云迅速无碍，九重天地，无所不能去也。如今宫中朝中、明里暗里，都是龙争虎斗，殿下猷如被一道道缰绳制住。但若意志坚定，何愁他日不能挣脱限制，造一番天地？」
太子听他一席话，如醍醐灌顶，登时开朗。拜住又道：「圣上对殿下给予厚望，许多年前就已认定，将来是要把江山交付给殿下的。殿下只要不负圣上所望，怎须怕天下不服？」
闻言，太子微笑颔首，一时之间，从前对拜住的怨气忽觉不过是儿童闹剧，霎时一扫而空。
二人牵马沿路折返，又聊了起来，从国事谈到家事，从前朝帝王功过讲到当世汉人诗词，又说漠北风光，再论儒道哲理。太子只觉拜住比传闻所说，只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当真是刚毅清高，谈吐之间尽是满腹经纶，丝毫不记得自己早前还跟安王骂他木头来着。
回到大营，只见将士来回慌乱，看来可林已经忍不住去禀报了。拜住领太子到天子行帐，一同跪下。天子背着两人，怒骂道：「拜住！太子丢失，你不先来向朕禀报，竟……」说着转过身来，看地上跪着俩泥人，顿时语塞。
太子偷偷擡眼，却见天子掩嘴看向拜住，居然在忍笑。
憋了一会儿，强行把笑意压下去，天子才道：「好好交代，这是怎了？」
拜住刚要回话领罪，太子先抢道：「是儿臣任性偷跑，掉进泥里，还把拜住怯薛拉进去了，请父皇责罚。」
两个都是天子捧在手心里的人，既然平安回来，也舍不得罚。天子意思意思训责一会儿，也就打发出去清洗。
翌日大队离了南坡店，走走停停二十来日，才终于回到大都，已近八月中旬。果然没过多久，宰执上奏请立太子太师，一日光天殿外几人求御前奏事，议论不绝。天子高坐殿中，本来不想召，听他们吵得不行，还是让拜住引进来了，谁知太子也在，一同唤他进殿听奏。
那几人中，为首一位老者与一中年人，分别是右丞相伯答沙与左丞相哈散，身后几人，各是平章政事、左丞、右丞诸位。太子本是路过，见右左丞相竟同时奏事，不免诧异，不知何事如此机要。
拜住先从太子行礼，转而向伯答沙与哈散道：「两位丞相久等。」伯答沙则道：「有劳怯薛。」说罢领众人禀明入内。
原来众人御前所奏，有两件事，第一件乃是低品官员罪事，第二件恰巧与太子有关。只听哈散奏道：「太子位于东宫，向来只有说书秀才、学士，如今年长，宜设太子太师辅之。」
天子盯住哈散，已看穿他心中算盘，幸而右丞相也在，则转向他道：「爱卿可有人选可荐？」伯答沙轻叹，答道：「太子太师一位不容轻率，老臣尚不敢言。」哈散奏道：「臣……」
话未说完，天子先打断他，冷言道：「朕知道你要举荐何人。」
哈散续仍道：「向来说书之人杂而有之，汉人、畏兀人皆有，但三师之位，恐怕唯有蒙古人可担任。纵观本朝，眼下只有……」顿了一顿，斜眼看向伯答沙，又道：「只有前右相铁木迭儿功勋极高，可以胜任。」
太子一听铁木迭儿，脸色大变。此人长年宦海浮沈，揽权坐大，却自表忠心，又得太后宠信稳稳当上丞相，罢了又复、复了又罢，历经四朝帝皇屹立不倒。上一次铁木迭儿封相，也是哈散极力推荐，前年才又罢了，相位改命伯答沙。伯答沙为人宽厚，又是老臣，才让哈散等人哑口无言。
铁木迭儿拜相之时专横狡诈，太子早就见识过，此时一阵怒意看向哈散，想要发话质问，却无意瞥见拜住看来。太子回看拜住，只见拜住极细动作轻摇了摇头，垂下目光，又望向殿前众人。天子把这番眉来眼去看在眼里，也不说什么。
宰执之中，该数右丞高昉向来最看不惯铁木迭儿，反驳哈散振振有辞，一时争持不下。哈散又提起皇太后意所如此，天子不禁恼怒，勒令容后再议，又命太子日后不妨多听朝事，学习治国之道。
待众人退下，天子长叹一声，沈思半晌，忽道：「晚些你传札里赤拟旨，就说安王镇北有功，赐封湖州，尽早赴任去。」
拜住只回了声：「陛下英明。」
天子走下台阶，伸个懒腰，一把搭在拜住肩上，嗤笑问道：「他们兄弟俩才重逢不久，朕又要拆散了，你说皇儿可会恨朕？」
拜住习以为常，低眉道：「太子殿下重情义，该会难过，但也该明白陛下苦心。太后与铁木迭儿势力再起已是必然，时安王若还在大都，对皇太子十分不利。不过……」
天子侧首：「不过什么？」———阅读全文伽QQ❤：209152664，回复“1”获取未删减资源——
拜住道：「湖州在江南之地，未免也太远了。」
天子笑着拍了拍拜住肩膀道：「怯薛这是怪朕心狠了。」拜住来不及回话，已见天子坐回龙椅上批折去了。
隔日圣旨宣告，终还是将安王派去了湖州。太子与安王兄弟俩极是不舍，临行前喝了个大醉，大半夜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，竟双双闹到拜住府上。拜住沈稳，不发一言泡过醒酒茶，一人一碗掐着鼻子硬灌下去，待他们醒过来些，才劈头盖脸一顿痛骂，扫地出门。这事儿第二天传到宫中，天子拍案大笑。
第三天，又下一旨，特授拜住官加开府仪同三司。
